外公在周五凌晨4点多去世,舅舅们在商量之后将葬礼定在了周六。周六早早出门去惠州,在殡仪馆送别了外公。

总是回忆起上周在老人院见到他时,他躺在一楼的护理室,身形消瘦,目光迟缓,不能说话,一见到我便示意帮他把手上绑着的,如同乒乓球拍一样的东西拆掉。我一开始以为他没有认出我,但是听出他嘶哑的喉咙中发出些微的声音,跑去问护士则不同意,那是防止他控制不住去拔输液管的,我只能安抚他。

我中间去了一趟3楼他与外婆住的房间,看着护工给外婆喂了一顿午餐。她认不出我,我重复许多遍“我是谁谁的儿子”,她才有些许记忆,开始重复“你是谁谁的儿子”。喝一口粥之后又会忘记。而外公那时已经10多天没吃东西了,护工喂两口粥便全吐出来,全靠营养液维持着。走的时候和他告别,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心里会骂我不懂事,不满足他那一丁点的要求。

 

一切结束后,一大家人回到酒店洗漱后在餐厅吃午餐。除了一个远在英国的表弟、得了重感冒不能来的老大、在养老院的外婆以及逝去20多年的大舅,这是最整齐的一次。

饭后,大表哥招呼大家一起合影,然后上一辈人、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各自合影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想外公应该能看到这儿孙满堂、其乐融融的景象。

一个表姐提议拉一个只有兄弟姐妹的群,以免在长辈面前不敢多说话。于是在我回到广州后,大表哥把群组建好了,一堆人开始叽叽喳喳在聊天。除去小舅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,群里一共17个人,我才发现19个兄弟姐妹,年龄段从70后跨越到10后。

表妹提议把三舅妈给我们拍的合影发出来,于是有人在问,是谁谁的妈吗?我这时在群里感叹,除了大舅、我妈、小舅,其余的4个舅舅与1个小姨,我30年来从来没能分清楚Ta们的次序。相信他们很多也是这样,不能完全区分父辈的大小,如同兄弟姐妹当中也有分不清谁大谁小的,因为86-92年的占了一大半。

Ta们中有一部人的名字是外公取的,还在河源老家生活的时候,屋子里有燕子窝,外公喜欢燕子,有4个人名字含有“燕”字,无论男女。老二是在外公家出生的,名字也是他取的,但是没有“燕”字。

外公生平我不甚了解,小时候听母亲说他曾是某局的局长,早早退休。子女们在惠州深圳发展,自己留在河源那套老屋子。2000年的一场变故后,才到惠州与外婆生活。我记不起我去过几次,只记得大一国庆的时候在楼下看到外婆,喊她的时候她问我是谁,再有一次是工作后的某个假期去吃了一顿午饭。其余的想不起来。

那几年,我四处寻访抗战老兵,忘了是哪个节日回了一次老家,和父母、老二外出,路过一户人家,我让父亲停车,下去看那户人家墙壁上写的字。看到墙上写着自己何时从军、赶跑蒋介石云云,便知道不是我所要寻找的抗战老兵。母亲问了我的标准之后,便说:那你外公就不算了,他当年入伍,到朝鲜战场就停战,回来了。

这是我少有知道关于外公的过往。

 

合影过后已是三点,各家纷纷道别离去。比起上一辈集中在惠州,如今的一辈已四散开来。老二老三回深圳前去看了外婆,我陪父母等来顺风车后才启程回广州。

车离开酒店,驶入另一条路等候绿灯的时候,我看到路边一排繁盛的细叶榄仁,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了张靓颖的《G大调的悲伤》,“那排法国梧桐,多繁茂的枝桠” “岁月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”几句歌词不断从脑海闪过。那一刻想停在路边好好哭一场。

晚上,深圳的舅娘在群里说,回到家电视打不开,没电视看,舅舅说是爸在抢电视看。

以前听人说,亲人过世后,Ta的灵魂可能会回家来看看,吃饭的时候可以放一副空碗筷,留一个位置,让亲人吃饱了好上路。这让我想起,云南腾冲边境很多人家里会在除夕的时候留一副空碗筷,留一个位置,留给那些为国牺牲的远征军将士的魂灵。

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。祖父去世第二年的春节,我们在桌上也放了一副空碗筷,父亲几兄弟吃饭的时候纷纷说起梦到过几次他们的父亲。

或许这便是思念的投射。愿外公与我的祖父一样,在天堂安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