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月10日早上,我和高州志愿者生晖准备去探访高州的老兵。车刚出城不久,便接到阳江志愿者光哥的电话,我便料想昨天看望的那位老兵应该是过世了。果不其然:老兵在凌晨三点归队。
老兵叫蓝金新,1922年生,如今已是94岁高龄。他的抗战经历记述得很简单:1944年和同乡主动投军,从家乡经高州再到广西,编入粤军部队64军156师,在广西几处地方与日军作战。那个时期的64军主要在广西作战,只是老兵无法忆起地名和战斗,无法说出更多的细节。
这位老兵,我只看望过两次,一次是2015年年初,那时他刚刚被志愿者发现且确认了“抗战老兵”的身份,游心基金会也已确认资助这位生活困苦的老兵。一次是昨天,我和两位志愿者花了三个小时,从县城到乡村,在山路中摸索而至。
2015年年初的那次,是给粤西的老兵送游心基金会的新春致敬礼金和其他基金会的物资,有两位素不相识的越野车队朋友带我和另外一位志愿者前往。印象中很深刻,这位老兵恰好和开车的那位朋友的岳父同乡,他的岳父在电话中告诉我们该如何走,以及老兵的房子特征。也因为他们是开惯了越野车,山路崎岖也一样可以疾驰而过,轻松地到达。
然而这次显然没有那么容易,开车带我的两位志愿者牛哥和悦姐并不熟悉路线,而我也已记不清路线,只能凭着导航前往。尽管已经和老兵的儿子联系好,但他忘了告诉我一个重要的消息,直到在半路才来了一个电话,告诉我们即将要经过的地方因为修桥无法通行,只能绕路其他村子。于是我们按他的指引进入了一条极窄的乡间小路,朝着连绵不断的山里驶去,此时手机导航已无法显示路线。一路上,道路弯曲且不时需要避让车辆,原以为只需一个小时的路程,在这条路线竟花费了2个小时。
我们感概,70年前这一带几无可能有如此宽的路,那时在此世代耕作的农民,一步一步把路踩出来,走出山里。战乱时期,投军或者被抓壮丁的年轻人要如何翻越这山,走上那时狭小的路,辗转各地步行到千里之外?我们两个小时的车程,对他们而言可能要一整天了吧。可如今,我们仅仅是坐车,如何感知他们从军的艰辛?更不必说能体会得到他们连续的行军,到达部队驻地,可能来不及进行充足的训练,还没掌握好如何射击,便匆匆上了战场的艰难。
我们去到的时候,老兵儿子把我们引到一所一层的平房。他告诉我们,老兵现在住在这里。
然而,我们却看到老兵躺在了大厅临时搭建的床上,我一开始仍以为老兵行动不便,家人为了方便照顾才这样安排的。
我上前俯身跟老兵打招呼,向他问好,问他是否还记得我?问他身体如何,但他却只是看了我一眼。他脸庞消瘦,眼睛乌黑,比起上一次看望不理不睬,要显得慈祥很多。
上一次来时,我们便知道老兵记性很差,似乎有老年痴呆,我们的问好没有回应,我们送上的礼金和物品都不敢兴趣。只是坐在门口,有些不耐烦地配合我们拍照。那时候,我们进去他的房子看了一眼,泥土砖房,昏暗破旧,只放得下一张床,老兵的妻子便躺在床上。另外一位志愿者告诉我,他妻子中风了,夫妻俩很多时间都是卧床。
此时,牛哥和悦姐在一旁和老兵的两位儿子儿媳用本地话交谈,只听得儿媳说:这几天已经不能再吃东西了,连喝水都要吐了。听到这我猛然一震,这才意识到老兵其实将不久于人世。
此刻我才明白,为什么老兵衣着干净整洁,完全不似卧床很久的样子。
然而,我在此时几乎无法说些什么。我恭敬递上的利是,塞在他手中时,被他高高地举起。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识在感谢我,还是只是无意识的动作。
告别的时候,我和老兵握手,他的手冰冷、瘦弱,我望了望他的眼睛,把头靠近他耳边说,保重身体啊,下次还来看您。
只是,随意说的下次,永远也不会变成下次。
老兵走了,相隔不到24小时,让我有些猝不及防。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不知道如何形容我的心情。我不知道时隔一年半才有机会前去看望是不是太迟了,还是说我可以庆幸,赶上了见老兵最后一面的机会。
忘不了,一直忘不了,最后一眼看到他的眼神,竟然让我感觉十分清澈。
老兵,再见。